Press 媒體報導

Art Exhibition Invites Viewers to Explore Shamanic Practices(國外媒體)

//在上海紐約大學ICA展覽的報導文章//
上海紐約大學當代藝術中心(ICA)開幕了台北藝術家陳瀅如和薩滿林麗純(Marina)的作品展。『閉上眼睛,你就會知道』最初於 2022 年 3 月開業,但由於 Omicron 的爆發和隨之而來的上海封鎖,僅僅八天后就關閉了。
該展覽是 ICA 第二個雙年展藝術研究項目“另一種知識是可能的”(2021-23)的四部分系列中的第二部分。該項目旨在探索被忽視或壓抑的知識形式——例如,在陳和林的案例中,從薩滿實踐中獲得的洞察力。
“巫師是靈媒,他們能夠通過改變自己的意識來獲取其他人通常無法獲得的信息,”ICA 助理館長 Iris Zhu Sicong 說。 “他們利用這些信息來幫助和治愈社區成員。”
展覽由一個單一的藝術項目組成,Sonic Driving,這是陳和林的共同合作。通過他們的作品,藝術家們邀請觀眾體驗和試驗薩滿教的方法。視頻和聲音裝置,以及繪畫和繪畫,為遊客創造了一種身臨其境的體驗。
展覽的標題也起到了為觀眾指明方向的作用。 “我希望觀眾能夠放下他們的懷疑,為魔法思維的奇蹟騰出空間,”林麗純說。 “我們可以閉上眼睛看更多,關閉大腦知道更多。”
薩滿實踐首先讓陳和林走到了一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 2015 年,當時陳正忙於另一個藝術展。直到三年後,林聽到內心的聲音告訴她去找陳,他們才重新建立聯繫。
“我什至不記得她的名字,”林說。
兩人再次相遇——巧合的是,就在陳的第一次死藤水儀式後一周——後來陳參加了林的一個薩滿課程。
“林是我的老師和薩滿,”陳說。
同年,兩人開始合作開發《音速駕駛》。陳發現將薩滿教作坊與她的藝術相結合是卓有成效的。 “除了像往常一樣展示藝術品,讓觀眾體驗薩滿之旅是這個項目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她說。
展覽包含地墊,邀請參觀者躺下,感受擊鼓聲在他們身上沖刷。 4 月,作為展覽的一部分,ICA 還舉辦了在線甲骨文組裝研討會,林在會上指導參與者進行薩滿之旅。
Sonic Driving 的名字來源於薩滿巫師使用敲擊聲進入意識改變狀態的方法。在展覽本身中,這種敲擊聲一直存在。林的鼓聲的八聲道聲音裝置為參觀者創造了身臨其境的體驗。此外,展覽中心的兩個揚聲器營造出雙耳音效,兩種頻率略有不同的音調同時播放,營造出一種只有大腦才能感知的特殊聲音。雙耳音頻效果在薩滿教中以誘導意識狀態改變而為人所知。
展覽的核心是林的水墨畫。這幅畫描繪了漢字 wū(巫),意思是“薩滿”或“巫師”,是許多薩滿文化宇宙觀的關鍵符號。該角色由代​​表天地、上界和下界以及男人和女人(或陰陽)的元素和連接天地、陰陽的薩滿世界支柱 mundi 組成。陽 – 用於在所有三個世界之間旅行。
這種三層宇宙觀也體現在展覽的作品中。除了聲音裝置之外,天花板上的四個投影代表了中間世界——林和陳於 2018 年在台北和上海舉辦的研討會的記錄。在這些工作坊中,藝術家們引導參與者尋找能夠回答“100 年後我們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等問題的神諭。和“未來人工智能將如何影響人類?”
展覽的上層世界由陳的影像裝置呈現,她作為專業藝術家工作了二十多年,並在國際上展出了她的作品。在視頻中,陳將前往蒙古北部和西伯利亞貝加爾湖(薩滿教的發源地)的實際旅程與她通往上層世界的精神之旅的隧道般可視化交織在一起。
與此同時,一塊大板展示了陳的六幅水彩畫,代表下層世界。這些畫作記錄了陳的巫術實踐。這些圖像構成了陳成功進入地下世界地點的地圖,鉛筆標記標明了每次旅行的日期以及她所觀察到的情況。
“我來到了這個奇怪的地方,”一個標記說。
“地面是深紅色的,”另一個開始。

展覽的互動性質延伸到教育節目。儘管上海的封鎖造成了中斷,但全年都有在線研討會和講座。除了神諭工作坊,林麗純還於 4 月發表了關於靈知薩滿和魔法的演講,5 月,策展人兼作家沈伯良與前博士後助教焦宇鵬就藝術和招魂術進行了討論。最近,陳在 10 月 22 日發表了題為“通往曼陀羅之路:連接自我與宇宙的藝術實踐”的藝術家演講。
更多精彩內容盡在本期【魅麗雜誌 128期/ 5月號】

走自己的路 林麗純很女巫到女人

一場放逐自我、追尋本我的旅行

從旅遊記者,到旅行的人。


十三個月跨越歐亞大陸的跋涉,一場放逐自我追尋本我的旅程,從借宿在法國駐村的藝術家朋友處開始,到孑然一身的流浪。她在歐洲待了三個月、中東四個月、印度六個月。旅程中,她脫掉社會賦予的身分、剝除資本主義賦予的工作價值,她想知道「我是誰?」「誰能界定我是誰?」心中想做的事,是自己想做的,還是社會想要你做的?擺脫工作,擁有完全的自由後,自己真的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嗎?自我的認同沿著八千公里的旅途不斷掉落,一直掉落、掉落、掉落。林麗純說:「我變得像隻動物,只剩下直覺和本能。」要去哪?在陌生的異國街口,她把手伸在半空,感受空氣與電流,好決定自己該何去何從。
就這樣,她跟隨冥冥中的指示到了以色列首都特拉維夫。以色列男女高中畢業需服義務役,退伍後往往選擇全球壯遊月餘甚至經年。在他們眼裡,這趟林麗純以為瘋狂的旅行,顯得稀鬆平常。在這塊習於流亡的國度裡,林麗純遇見一位廿一歲從家鄉挪威一路搭便車到特拉維夫的女生。這位挪威女孩即使幾度被搶、被占卜師斷言將命喪途中,仍舊克服了對預言的恐懼,活力四射地站在林麗純面前。林麗純說:「我因此獲得啟發,變得勇敢,也開始搭便車旅行。」


從台北的辦公室、埃及的沙漠,到秘魯的叢林,
到底要付出什麼代價才能當一個真實的人?


午後 ,跟著一頭波浪長髮的林麗純拾級上山,她墨綠色的民俗印花燈籠褲,掩映在雨後的山林草葉間。一不留神,她抓起樹枝上垂下的白綢,啪一翻身,也不管拖鞋離了腳,就把自己倒吊了起來。「好像在飛,」林麗純的語氣像個爛漫天真的小女孩。這是她廿八歲那年,為期十三個月的旅行中,在以色列學會的「空中絲綢」[aerial silk]特技舞蹈。


為了要飛起來,林麗純經歷了一場空前的掉落。輔大新聞系畢業,熱愛旅遊的她當起旅遊雜誌的記者。剛開始,她非常慶幸自己可以一邊旅遊,一邊賺錢。她採訪、趕稿,不斷移動,在不同國家、不同的床上醒來,她優秀的工作表現還為雜誌社創了新刊物。


幾年後,這看似夢幻的工作漸漸扭曲變形。她發現,雜誌服務觀光與消費的心,比介紹深度旅遊更熱切。坐在辦公桌前,她動不動就掉起了眼淚。那些校稿到凌晨三、四點的夜晚之後,回家不是為了睡覺,而是為了拿行李衝向機場,開始下一期的採訪。


那天,剛結束在京都的採訪,她突然像個溺水者,無法控制感受力、情緒、意識、思維,失神地在這座日本古城裡亂走了三天,「我覺得自己快瘋了!」林麗純回憶起那段恐怖的經驗,那時她夜不成眠,好怕自己會被當作神經病。回到台灣,醫生開了憂鬱症的藥,但她不想吃藥,也不想繼續替雜誌社做徒有形式的旅行。她要一場真正的旅行。


放逐自我、追尋本我
一場真正的旅行


搭便車跟乘坐其他公共交通工具不同,不是上車付錢睡一覺就到達目的地,而是要打開所有知覺去觀察感受:這是輛什麼車?開車的是什麼樣的人?要開去哪裡?司機與乘客因為彼此沒有利害關係,一旦聊開了,聽到的往往就是一則驚人的故事,林麗純說:「旅行的奇遇就在這裡。當你變成一個旅行的人,慢慢失去身分與標籤,就可以穿越時間與空間,與任何一種人連結互動。」

沙子.你.寧靜

巫士的覺醒

即使精神狀況仍舊時好時壞,受啟發的她開始嘗試更多新事物。不知為何,她非常想要走進廣袤的沙漠。以色列的沙漠、埃及的沙漠、約旦的沙漠,放眼望去只有沙子、篝火、月亮、星星,除了自己,就只剩下無邊寧靜。在那裡,內在的自我批判聲被無限放大,林麗純說:「我覺得,我在沙漠裡死了一次又一次,被五馬分屍,自己一直在下地獄,進入黑暗的東西,一直在發瘋,意識不斷崩解,非常恐懼……

沙漠像是一個巨大的細沙篩子,當林麗純從沙漠中出來,她好像穿越了什麼,瀝去了渣滓,更新了靈魂,「我就覺得我好了,」她說。事後,她為了瞭解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開始研究「超個人心理治療」[試圖整合心理治療與靈性轉化的醫療理論],並打算申請研究所,重新找到自己在社會上的定位和發展。查找資料時,她偶然在一本書上看到關於「靈性危機」的章節,有段描述「巫士的危機」的文字:「許多文化和時代中的巫士都是起於一次旅程……超常意識的劇烈過程,當事人進入地底世界,在那裡經歷痛苦和折磨,最後被肢解、死亡,然 後重生,升到高處……此人被選為巫士,準備開始進一步的學習。」林麗純大為驚訝,這就是她要的答案啊。這頁白紙黑字證明了她不是瘋子,她沒有壞掉!一切都只是要成為巫士的過程。

林麗純 Profile

* 「身土不二.五感策展」創辦人

* 曾任旅遊記者,一次在中東沙漠自發性靈視追尋中踏上薩滿的旅程。對於植物靈有深度的聯結與學習,喜愛身體工作與有療癒效果的食物。現在唯一的老師是自己的身體與腳底下的土地。更多精彩內容盡在本期【魅麗雜誌 128期/ 5月號】


Cover story 066    Be Balanced in Life

在外雙溪岩壁上的山屋
重新紮根向生活學習

┃ Marina 林麗純 ┃

聽著薩滿音樂或是靈性有聲書打坐,可以幫助 Marina 靜下心來。

Marina 林麗純  靈性創意工作者,曾任旅遊記者,英日文書籍翻譯。藉由旅行、冒險探索自我,一次在中東沙漠的旅程中,踏上薩滿的靈性之路。是「身土不二五感策展工作室」創辦人。

「對於自由太久的我來說,能重新接地氣,與人群連結,反而是我想要收復的能力,也隨時享受因應環境而切換的狀態。」

天氣好的時候,走到離家不遠的山邊摘些空心菜、地瓜葉,分別料理成不同口味,端上一鍋熱騰騰的印度香米,和朋友席地而坐的用餐、聊天,分享生活,是我最近很喜歡的狀態。

小學時我跟著家人搬到夏威夷住了幾年,12 歲回臺,對於學校的體制很不適應,反而跟生活在臺灣的外國人相處起來比較自在。新聞系畢業後,嚮往自由的我成為旅遊記者到處飛,但即便去了許多國家,卻總是因為緊湊的工作步調,無法深入探索而遺憾。

我是個對環境很敏感的人,很容易被古老的文化傳承所感動。有次到日本橫須賀市出差,採訪在當地蓋了一間海邊小屋的餐廳老闆,聽他分享大海帶給自己的生命啟發,以及想守護家鄉海邊生活方式的心情,樸實簡單的話語勾動了我,決定離開工作,深度旅行,好好地認識這個世界。

循著山路往上走,也可以看到其他隱藏山林中的小屋。

辭職後我隻身到歐洲、中東旅行 13 個月,有段時間我走入荒涼的沙漠,陷入意識無限擴張、自我肢解的狀態,反反覆覆,彷彿經歷了一場死亡與重生。回國後為了瞭解自己的狀態,計劃申請美國藝術治療研究所,也開始閱讀相關書籍尋找解答,因緣際會下幫靈性老師李安妮寫書,同時跟著她學習,也藉由朋友帶領,開始接觸薩滿療癒(註)。

因為想找個接近自然的地方做為住家及工作空間,偶然看到有人在網路上出租外雙溪山上的房子,便決定租下來。這座山上住了許多對靈性有研究的人,像是瑜伽老師、功夫國手、寵物溝通師……,而我的小屋原本是一個觀景臺,房子依附著山壁岩石而建,只要一下大雨,可以在屋內石壁上看到瀑布水流,甚至還有一條貫穿房子的小溪。

我喜歡這裡融入大自然的感覺,夏天有螢火蟲飛到床邊,冬天被白茫茫的濃霧籠罩,倚靠在屋頂旁的天臺,看著一望無際的山林,吟唱薩滿歌曲,像隻猴子在山裡跑來跑去。但在這樣的狀態中,我的心仍未定下來,決定和朋友飛到世界各地做薩滿療癒。直到半年前,我像倦鳥歸巢,回到這座山中小屋。

薩滿鼓製作完成後,最後會以點燃的甜草煙燻,用來祈福與淨化。

上個月,我特別回到橫須賀市與當年認識的海邊餐廳老友會面。看著十年後的他,還是在同樣的小鎮,恪守漁夫父親留下來的生活方式,如同紀錄片《壽司之神》裡的小野師傅,每天在同一時間,搭上同班電車,坐在同樣的位置,日復一日,做著同樣的工作,卻非常滿足。反觀這些年雖然去了這麼多國家,遇見許多知名身心靈老師,卻覺得沒有人比他努力守護珍愛的事物,完成傳承還要偉大。

過去為了趕稿,曾經三、四天都不睡覺,後來嚮往像個嬉皮,極端渴望奇幻冒險,但繞一了圈,才發現要腳踏實地的生活最難。現在我只想回歸平靜,而這座山就是連結著過去與重新紮根於現實的橋梁。我像一個新生兒,在小屋中學習如何好好生活。通常在早上七點起床,跑步、打坐、做瑜伽,然後到山上摘野菜,打一杯蔬果汁做早餐。一邊開始整理思緒、寫文案或備課,整理薩滿鼓製作的材料,研究春膳食譜,有時也會有人上山來找我按摩。

下午教課,或洽談案子;即便沒事也會到城裡的健身房運動,或是到爸媽家陪伴他們。平時素顏的我,下山前會特別化點淡妝,不自覺地繃緊神經,比過去更珍惜到城市開會上課的時光。對於追尋太久的我來說,能夠重新接地氣,與人群連結,反而是我想要收復的能力,也隨時享受因應環境而切換的狀態。

註:薩滿療癒是遠古流傳下來,用以修復個人力量的療癒方式,存在於世界各地許多傳統原始部落文化中。

 吳亭諺
 張界聰


放浪世界脫離軌道的
旅人秘密

一種生活態度 日復一日的巫術小日子

在埃及北部的白沙漠中,絕對的寧靜與獨處誘發了強烈的意識擴張狀態,也是靈啟的開端。
在埃及北部的白沙漠中,絕對的寧靜與獨處誘發了強烈的意識擴張狀態,也是靈啟的開端。

西藏人有一個七年輪轉的概念,人生每七年會經過一個關卡,金蟬脫殼般褪去過去,舊的自己必須毀壞、肢解、丟棄、腐蝕至盡乃得重生。科學上也有相同的說法,一個人身上的細胞經過七年的更生重置後,七年前同一個人身體裡面的細胞會完全被替換掉,童叟無欺地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在第四個七年輪迴的 28 歲,占星學上「土星回歸」那年離開社會的軌道旅行了一年多。如果以垮世代的嬉皮術語來說,就是「Turn on, Tune in, Drop out」,本世紀最有名的嬉皮──蘋果電腦創辦人 Steve Jobs 的自傳中翻譯成「激發熱情,向內探索,脫離體制」,日本旅人間的術語則是「世界放浪」或是遊手好閒的「豬太郎」,台灣人則通稱「棄業」或「樂活」。

嗯。好像是這樣子的,但卻不是。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旅途中的自己,常常這樣想著。

成為一個「旅人」,作為一個沒有身份的人行走在世界上,如果旅行得夠久夠遠,世界會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向你敞開。旅行把你的身份,認為自己是誰的那些東西一點一滴瓦解,剝除,攪爛,當你失去所有外在身份的時候,赤裸裸地,無所憑藉讓世界的河流沖刷著你的核心,某些東西就會開始結晶。當朋友已經無法解釋你是怎樣的一個人的時候,你反而內在有力量篤定知道自己是誰。

總之,對我來說那段時間的意義大概就是這樣子。那時的自己好像退化成為某種野生動物,憑藉著本能與直覺而移動。有時幾乎要陷入瘋狂的意識之中,不停地陷落。一次又一次將自己帶入沙漠、荒野與險境之中,進入超常意識的激烈過程,在古老的沙漠深處的絕對孤寂中,被恐懼肢解,被悲傷吞噬,被疑惑啃食,被天地食盡。

有些旅人被宇宙盤古開天般的鼓動啟靈,承接著天地洪荒幽渺的智慧,穿梭在不同的次元與地理上地球肌理力量匯集的地點。即使在科技發達的今日,人類的靈魂與意識更新的過程仍舊神秘原始,無法被人類的智力捕捉。而這的確是我親身經歷的經驗。

在某種無法抗力的驅動之下,我在埃及的沙漠收到靈啟、在以色列的沙漠中學跳舞、在印度遇見瑣羅亞斯德教(古稱祆教)的古老貴族、在日本向藝術家學習乞食於天地的智慧、在祕魯探訪巫師與惡魔纏鬥、在峇里島學習「西化」的薩滿途徑。

旅行開啟了我向世界學習的途徑,旅行結束之後,薩滿或巫術就藏匿在日復一日平常生活的靈光乍現中,動心起念之間將自己與天地間的力量校準。身土不二,開啟身體的感受力去承接土地的情感脈搏與歷史,將之收納為自己的力量。

這就是長期放浪世界,脫離軌道旅人的秘密,誰又能說蘋果的 Steve Jobs 不也是這樣過來的?▍

文、攝 林麗純

林麗純 Kibbutz Bardo 旅人身體合作社。曾任旅遊記者,目前從事文字、身體與属巫的工作。

文章來源:https://onelittleday.com.tw/%E6%94%BE%E6%B5%AA%E4%B8%96%E7%95%8C%E8%84%AB%E9%9B%A2%E8%BB%8C%E9%81%93%E7%9A%84-%E6%97%85%E4%BA%BA%E7%A7%98%E5%AF%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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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月特輯】當代藝術與非理性禁地的邪魅邊界觀點

【鬼月特輯】薩滿旅程與「內視」的藝術

嚴瀟瀟(Yan Xiao-Xiao)  2019.08.13

薩滿作為人與靈性存有之間的中介者,與藝術家作為多重知識、資訊的接受者與轉譯者,在一個不可見的維度上結為了同盟,並非偶然。當薩滿帶著尊敬與愛進入意識轉換後的另一實相中,這種「萬物一體」並非隱喻,而是真實的存在,在那裡,「大自然便會願意揭露無法在尋常意識狀態中查明的事物」。對於藝術家而言,當整個世界觀都隨 #薩滿旅程 而發生了徹底的改變後,創作本身也註定煥然一新。

一切如是
都是活的


——〈薩滿所見如是〉(註1)最近,我問以行為表演、音樂和影像為主要創作媒材的中國藝術家炭嘆:在接觸了薩滿(Shaman)之後,創作思維發生了怎樣的改變?她引為答案的,是著名人類學家、薩滿研究基金會(Foundation for Shamanic Studies)創辦人麥可.哈納(Michael Harner,1929-2018)回憶薩滿文化研討課上他的一位學生在進行了薩滿旅程後的一句話:「從此我們再也無法像過去一樣了」(註2)。對於藝術家而言,當整個世界觀都隨薩滿旅程而發生了徹底的改變後,創作本身也註定煥然一新。

薩滿及薩滿旅程:世界觀與方法論「任何學術脈絡都只是企圖建立某種詮釋系統,而那跟事情的本質是毫無關聯的。」(註3)——許麗玲對「薩滿」的常見誤解之一,與「薩滿教」一詞的廣泛使用有關。其實「薩滿」這個源自東北亞通古斯(Tungus)語中顎溫克族(Evenks)語的詞,字面意思即「知者」,也即透過意識狀態的轉換、旅行到非尋常世界的人。薩滿並非某種特定的宗教,因而保留其音譯「薩滿」的明智之舉,回應了語言名相的侷限,也透露出其真實內涵共存於許多人類社會原始靈性信仰之中的事實。薩滿在全世界不同的文化背景中時常表現出形式上的差異性,也與諸如漢文化中所指稱的「巫覡」相通,且都在人類社會全面擁抱現代性時被貶抑為邊緣異類或劣等物,這一整體態勢直至上個世紀後半葉才逐漸扭轉。以哈納、卡洛斯.卡斯塔尼達(Carlos Castaneda,1925-1998)為代表的西方人類學家,在上個世紀的薩滿文化復興中起了劃時代的作用:他們以西方學院訓練下的理性進入不同文化中的薩滿/巫世界進行田野調查,卻最終在理性之外發現了更為廣闊深邃、且萬物一體的靈性世界,開啟了理性學術的例外狀態,他們中的許多人自己也成為了薩滿實踐者——這意味著他們不再拘泥於尋常世界,而是透過古老的薩滿方法進入非日常的意識狀態(「出神」),從而超越了哈納所言由於「意識上的經驗太過狹隘」而造成的「認知優越感」,再接下來,便是與另一個實相中的靈性存有建立連結,從中獲得力量和知識,看見本質,進而幫助和療癒他人。薩滿作為人與靈性存有之間的中介者,與藝術家作為多重知識、資訊的接受者與轉譯者,在一個不可見的維度上結為了同盟,並非偶然。薩滿所強調的世界觀究其根本,是一種「靈性生態學」(spiritual ecology),建立在人對其他所有存在的尊重,以及與它們在靈性上雙向而深刻的溝通、乃至合為一體之基礎上。而真正處於創作狀態中的藝術家,也會經驗到某種自他界線、意識界線的消融,甚至體驗到與集體無意識相連結的覺知力。且與薩滿知識系統來自於親身體驗、而非幻相這一事實異曲同工的是,藝術家從獲取資訊到完成創作,也必然要經歷轉化、賦形等一系列切實的工作。本文暫且擱置那些運用人類學方法或是元素攫取式地面對薩滿文化的藝術創作——因為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們仍在外圍打轉——,而聚焦於那些跨越了意識邊界與實相框架,更直接地與薩滿巫術連結的藝術作品。

陳瀅如×林麗純:以「向內看」作為藝術的創造性回應陳瀅如的創作脈絡涉及龐大的神秘主義知識體系,在本專題的另一篇文章〈巫言轉譯:陳瀅如、莎琳娜.穆罕默德〉中已有所探討;而她近年來明顯將個人靈修與創作重心置於薩滿上,發展出漸進的歷程。2015年於立方計劃空間展出的《致幻記》透過草藥進行意識轉換的經驗,結合理性研究體系與檔案的蒙太奇部署,可謂其開啟「薩滿」創作的前奏。彼時陳瀅如還似研究者般展開田野調查,近兩年則進一步踏上真實的意識轉換之路,她在個人的出神經驗後,確立了「向內看」的創作轉向。從沉浸於草藥經驗的《致幻記II:刻幻象》(2018),到仍在持續進行中、專注於以鼓聲為意識轉換途徑的《Sonic Driving》,與哈納等人類學家進入薩滿世界的線索類似,也暗示著現代人重返古老智慧的曲徑。

陳瀅如《致幻記II:刻幻象》影像截圖。動畫:林嘉生。(陳瀅如提供)這兩個計畫所涉及的作品、草圖於去年底在其玟畫廊(Chi-Wen Gallery)展出時,貫穿整個展場、極具穿透力的薩滿鼓聲是其中的關鍵,同時鼓聲也是如今全世界薩滿進行意識轉換的常見手段,並在哈納歸納了全世界薩滿經驗的共同點而創建出的「核心薩滿」體系方法論中佔據核心位置。除鼓聲外,其他的薩滿意識轉換方式包含依靠藥草、毒青蛙等致幻物質(約佔10%),以及其他非致幻形式(如靈境追尋、舞蹈、高空彈跳、斷食、閉關等,甚至BDSM有時也會被作為一種意識轉換方式)。

藝術家結束旅程練習後的手稿紀錄,2018。(陳瀅如提供)

「核心薩滿」針對的是早已失落了靈性修養、也未與現存的任何原始部落文化直接關聯的現代人,以鼓聲喚醒他們的靈性潛意識。在陳瀅如的個案中,規律的鼓聲節奏召喚了她童年搭火車旅行時在鐵軌聲響中產生的意識轉換經驗,同樣暗示著人回歸靈性本質與多重實相的巨大潛能。在多重實相的豐富性面前,她選擇了以多樣但簡約的創作媒材作為演繹方式,藉由單螢幕影像和繪畫為主的表現介面,她直觀呈現了自己前往薩滿的下部世界與上部世界所見之境。薩滿的脈絡為這些或抽象或具象的畫面鋪設了扎根的土壤,而繪畫這一動作實際上也為藝術家提供了冥想的時間。這不禁令人聯想起瑞典傳奇藝術家希爾瑪.克林特(Hilma af Klint,1862-1944)在20世紀初在通靈經驗下的畫作,看似抽象畫,實則是在某種高層次指導靈引導下的造物,展現不同實相世界一體性的奧義。

藝術家結束旅程練習後的手稿紀錄,2018。(陳瀅如提供)在目前進行的第一階段《Sonic Driving》計畫中,陳瀅如與師承秘魯薩滿及「核心薩滿」的林麗純合作,將這一以薩滿方法為主軸的創作大幅擴展,透過集體的薩滿旅程工作坊,蒐集不同人前往下部或上部世界的旅程經歷。她們邀請工作坊參與者去其他實相尋找各自的力量動物或指導靈,並分別就與「全球暖化」、「右傾強權」、「人工智慧」、「基因改造」、「福島核災」有關的占卜問題尋求指導。從私人經驗、個人議題,躍升至反思「人類世」與文明未來的集體層面,看似異想天開,實則呼應了原始部落中薩滿服務大眾、服務社會的本職,在個體經驗顯得捉襟見肘的異次元探索之路上,甚至可將這種集體創作視為另外一種形式的田野調查。在強烈的目的性驅使下,這一計畫的實施具有了某種「務實性」,看似讓渡了一部分藝術家的工作,卻也體現出了藝術的寬廣與延展性。從目前已進行的兩次工作坊來看,旅程歸來的參與者所再現的訊息也並非全然直觀,他們以繪畫、文字、口述或歌聲來進行再度「編碼」。

林麗純在《Sonic Driving》中擊鼓。(陳瀅如提供)

《Sonic Driving》將呈現為一個包含了繪畫、影像、聲音裝置、影音訪談等多重媒介的複合計畫,但其中卻不會出現任何一位薩滿的形象,兩位創作者將重心完全置於薩滿意識和宇宙觀之上,刻意避免出現在某些以民族誌為名的影像中的獵奇視角。從個體經驗出發,突破意識框架,進入靈性異境尋求集體療癒的可能方案,透過藝術去影響集體潛意識——這是《Sonic Driving》的創作路徑,也是陳瀅如與林麗純藉薩滿之力,以創造性的「內視」手法對當代世界作出的回應。

《Sonic Driving》創作素材之一,陳瀅如攝於西伯利亞,2019。(陳瀅如提供)

動物、儀式與神話的秘境

薩滿的世界萬物有靈。在這種宇宙觀看來,我們周遭存在的並非「環境」,而是「親族」,包含動植物乃至所有無機物質在內的一切生命形態及其力量,都為薩滿所理解、崇敬與依賴。當薩滿帶著尊敬與愛進入意識轉換後的另一實相中,這種「萬物一體」並非隱喻,而是真實的存在,在那裡,「大自然便會願意揭露無法在尋常意識狀態中查明的事物」。

(註4)或許我們難以確認,喬瑟夫.波伊斯(Joseph Beuys)在他著名的行為表演《我喜歡美國,美國也喜歡我》(I like America and America likes me,1974)過程中是否也曾進入了薩滿意識,但他與那隻顯然帶有神性隱喻的郊狼共處一室時所發生的一切,充滿了不同實相間界線消融的跡象。時常在行為表演中直接披掛動物標本、「流變」(becoming)為動物的英國藝術家馬庫斯.科茨(Marcus Coates),也曾直接透過結合了核心薩滿與西伯利亞雅庫特(Yakutia)文化的意識轉換儀式,為利物浦一群面臨家園拆遷的社區居民向力量動物尋求解決之道(《下部世界之旅》[Journey to the Lower World],2004)。表面上看來,動物成為藝術家們在尋常世界中演繹薩滿時藉助或面對的形象,正如力量動物(守護靈)會陪伴與引領透過藝術轉換而進入下部世界的人們;而實際上,非尋常世界中,人可以與他的守護靈及其所屬的整個物種(譬如鷹族、熊族——以下部世界常見的力量動物為例)擁有的力量產生連結,而這種緊密連結實則建構了人-動物合為一體的狀態——藝術家們會在行為表演中展現出的,正是這種基本薩滿元素在尋常世界中體現出的神話面向。

波伊斯《我喜歡美國,美國也喜歡我》(1974)現場照片。(Photo by Caroline Tisdall, © DACS 200)

考古學家、藝術史家認為,許多舊石器時代遺留至今的洞穴壁畫,都與在洞穴中進行的靈境追尋儀式有關——那或許是最早的薩滿藝術表現。儀式性,也成為另一個觀看現代藝術家如何使用薩滿方法的入口。在已經剝除大部分儀式、或使之逐漸娛樂化進而薄弱化的現代社會中,人們逐漸失卻了透過儀式進行人生的轉化、獲得意識與靈魂之更新的機會,與潛意識的對話變得愈來愈難,這也成為許多當代困境的肇因之一。出身中國東北滿族的藝術家蒼鑫,多年來將自己的創作語彙置於融合了薩滿、佛、道等不同古老信仰的語境中,時空與脈絡都呈交織狀態,但他的行為表演、攝影乃至裝置、繪畫作品都具有明顯的儀式性。

法國肖維洞穴(Chauvet Cave)中距今三萬多年的壁畫一景。(Photp by Jeff Pachoud, ©AFP/GETTY IMAGES)

另外一位中國藝術家炭嘆這十年來經歷了從外向內的創作轉向,跨媒介行為表演也取代了過去較為純粹的影像創作形式,自2015年起,她持續進行的「未知儀式」系列計畫中,設定、部署於各種廢墟般特定場域的神秘儀式,以電影、攝影、裝置等不同介面凝聚了畫面,這是她近兩年來深入薩滿的序曲。她後來的薩滿研究與意識轉換實踐,催生了包括《源遠流長》(2018)、《氣-水-火-土-人》(2018)和《採氣》(2019)在內的行為表演創作。儀式性貫穿其間,而這幾件作品都呈現為戶外(村口古井邊、雪地上、樹林內)的環境劇場、半即興的多人表演。其中《採氣》直接運用了薩滿的意識轉換儀式,與前述其他藝術家的作品相比,具有最為濃郁的表演性,薩滿鼓聲、舞蹈式的肢體演繹、劇場般的佈景乃至觀眾在尾聲處的參與和融入,藝術家對於整個過程的掌控使之更為接近飽含隱喻的劇場作品,在嘗試與自然萬物、與藝術進行深刻連結的同時,也指向薩滿與其他(不甚明確)的宗教/信仰之間透過儀式傳遞出的同一性。

炭嘆《採氣》創作現場:薩滿鼓手出場。(炭嘆提供)

炭嘆《採氣》創作現場:藝術家持樹樁歌唱。(炭嘆提供)

炭嘆《採氣》創作現場。(炭嘆提供)

藥:藝術與薩滿的療癒本質

在深諳薩滿之道的林麗純看來,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c)的作品中常見將身體逼至極限而進入意識轉換的狀態,「藉此布陣創造出強而有力而語言無法描述的宇宙時空,踏入其中的人進入一種童叟無欺的內在轉化。」催生出這種包含轉化力量的藝術的,是透過藝術而化現的無形力量(有別於作為人的藝術家的自身力量),林麗純喻之為「藥」。薩滿的世界中,具有療癒之效的不一定是藥草,更多指的是心靈、靈魂層面的「力量」。值得一提的是,薩滿並非一種信仰體系,也不排他,這種「靈性的科學」重視與萬物的平等互動,也具有某種務實性。對於捕捉到這種靈性方法的藝術家而言,也可謂找到了一條衝破尋常世界的桎梏、通往無垠次元的路徑,去尋覓、去拾回那些足以創造出具有靈魂療癒能力的「藥」的力量。


註1  麥可.哈納(Michael Harner)著、達娃譯,《薩滿之路:進入意識的時空旅行,迎接全新的身心轉化》,台北:新星球出版,2014,頁120。註2  麥可.哈納著、達娃譯,《薩滿與另一個世界的相遇:從洞穴進入宇宙的意識旅程》,台北:新星球出版,2016,頁19。註3  許麗玲著,《巫路之歌:從學術殿堂走入靈性工作的自我剖析》,台北:自然風文化,2003,頁182。註4  同註1,頁117。

【鬼月特輯】巫言轉譯:陳瀅如、莎琳娜.穆罕默德(Zarina Muhammad)重新定義的巫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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